正准备从山的那一边,涉过这坡,被石子给绊住了,被流水给迷住了,挣扎千年,成了走不脱、长不了的盆景,索性摆个姿势,聆听水拨石子的经声梵呗。拉扯着树的裤脚与衣影,吟哦有一腔没一腔的鼻音。在一个叫做水中盆景的地方。薄薄地有如口琴的琴片。是一头火狐,是已经绝种的飞禽与走兽。有序排列。我倦了,我累了,我坐在九寨沟的盆景水边,我眯着眼。想来,会是清脆的。一级一级。别睁眼,睁眼都是现实。像双声词,像联绵词。都眯眼吧,眯眼可以抵达九寨沟的山光水声营造的梦境。这些树啊,也许在很久很久以前,是一只天鹅,是一只飞鹰,是一只野兔,是一只山鸡,是一头黑熊,是一头大象。我听到了水、石与树关于静止与流动的交响。却也受着水的浸润。眯了眼。水漫过树的脚背。带水做梦,梦欲停就停,梦欲行就行,梦欲飞就飞,梦欲栖于月桂就可栖于月桂。变得那么轻柔,那么滋润,那么呢喃。音阶不曾断裂。自个儿押韵。落瀑的声音到处一样,我倒喜欢听这盆景里的水声。那音,就如了这流动的水。你听得到树凌水过坡的嗒嗒声响,你可以听到树被粘住后使着劲而发不出声的喉音,细细的。所有的想象都必须眯眼,只有眯了眼,才能心踏节拍,浴水做梦。而石呢。每一块石头都是小树穿着的带蹼的拖鞋,小树穿着这样的拖鞋拟将涉水而过,被粘住了。碎碎的,絮絮的,叨叨的,嘤嘤的,切切的,而水带着对树的情意,抚摩着,安慰着。每一个石制的小坡如一级音阶。水断处,是诺日朗瀑布了,因为音阶差,那音,便如裂帛,突然一停,突然铿然
才包容一切,才让一切在阳光中清晰无比,才让我们一眼看去,看穿眼前物质的所有细节与远山的淡扫娥眉。九寨沟的水也一样。水是天空的一种倒装。我真的看到了水分子中的氧和氢,九寨沟的水,每个水分子都是透明的。是的,在九寨沟的海子中,再细微再私密的动静好像都是一件大事情,坦白向人。像天空一样空,如果你眼中缺少水的重量感。水是那么空,好像是天空的倒装诗句。你可以看到深深的水底那条像鹅卵石一样伏在地球的地层深处吧水的小鱼,那以棉纱细丝编织而成的尾巴一摆,水分子仿佛被风吹动,西施浣纱般的纱线被漂一般地动感在水分子与水分子之间传递,轻扬,摆浮,追逐。那么你会感到水不存在,存在的是水分子,在静静的海子里漂浮。天空?对,真正的天是空的,天因为空。这一切都以慢动作的方式演绎从千年向今的美感波动
我看到了氧和氢结合的水分子在水中随阳光而飞舞轻扬。在九寨沟,我终于看到了水的结构,我看到了水分子中的氧和氢。返回史前。我掬起一捧水,我看到许多史前的阳光与云彩在我掌上天真地喃喃相语,许多的玲珑词语丁当丁当地从我指间挣脱,沿着原路返回水中。九寨沟的水、阳光以及云彩也许可以给史后的人看,但拒绝我们这些被工业的烟囱熏黑了眼珠与商业的油烟熏黑了鼻孔的人来抚摩
那是一个事故;倒在小山中,那是一件家具;倒在老林里,那是一截自我霉烂的木头;但倒在九寨沟的海子里呢?那是风景。做着自由操,所有的叶子都已褪尽,所有的衣裳都已脱下。我好像站在远古的旁边。远古的旁边?是。在童话的世界里,时光能够与时光相遇。一棵硕大的远古大树倒伏在地,那是什么呢?倒在大街上。我站在水岸,我张开手臂,我叫人给我对着那棵水葬的古树咔嚓一声按下快门,带回家来一看,我觉得我如果脱掉衣裳,我也会这样以化石的状态栩栩如生像倒伏在水中的古树一样,那水中的树真像我的倒影。伸腰踢腿。我感到我一进人九寨沟捧起的那一手掌的水,就来自于尧舜之前,它含着史前时代的所有密码。我看到许多的古树仰面八叉,它们在水中自由地展露。远古的旁边。我怎么也没想到,一棵树的水葬也会那么美。它们光身游在海子里,好像裸露的是我们远古时代的人类姿势。站在水岸
我们天天都可以见到的水,原来是可以那么清,可以那么亮,可以那么轻,可以那么灵,可以那么流动。就这样啊,在九寨沟,我饱餐了水光的盛宴。可以那么与人类的童话相对接。我真的不知道,天天见水。可以那么着色,可以那么出声,可以那么迷幻,可以那么与山相交处,可以那么与树相顾盼,可以那么与云彩相映照,可以那么与天空相含蕴
在海子里一点也不走样,当然更美,因为多了一层披着蚕质绸缎与云织轻纱的水意。在熊猫海子与犀牛海子里,我看到许多的树在水中倒装着生长,往地壳深处生长,如果说,向天空中生长的每棵树,遍身都是一袭阳光。九寨沟海子里的水光。存入地底深层的记忆当中。是一尾金鱼?水里的鱼在树叶间飞,树间的蝴蝶在水里游,是水是镜的背面,还是山是镜的背面?水轻灵若空气,空气清新若水,我,我们,在水中?在空中?是的。行走在九寨沟里,你用不着以虔诚的姿态仰望天空,你只要低头看我们的脚下,你可以看到天空中的一切。一袭袭的波纹浮漾开来。而煽动的翅膀却如翼托空气,轻灵转动,随意婉转,那翅膀一摆。以高清晰度的数字化技术给九寨沟的所有山色复制一份存档。那么,倒装着向地壳生长的树都浑身是水,在树木与灌木中翩翩起舞的蝴蝶与站立叶间的蜻蜒,穿过水幕,彩色的翅膀上水意淋漓。我是在说我的幻觉与幻景,但是,除了九寨沟,没有什么地方的水能够引发我们已经失去了很久的想象。我甚至看到,沿着海子两边山脉向上生长的树木那树尖上的叶子,在水中都可见其叶脉含水流动
蚕质绸缎与云织轻纱?这是谁留在五彩池与五花海的裙裾?或许。每一袭色彩都有纤纤细手抖动彩色铅笔浅划着的淡淡有痕的界边,哦。我是科学的信徒,原先什么时候我都是听科学家话的好孩子,但是,现在我不,在九寨沟的这些海子边。别怪我的词汇贫乏。五花海的色彩都那么纯粹。五花海色彩如是斑斓,是因为海子里布着多种矿石,矿石在水的浸润之中,通过阳光的照耀,天空的映照以及山影的拍摄。形成了这样无色水含五色花的奇观。惊吓着她们了?她们含羞带气升腾入云。仙女浴于仙湖,你尽可以穷尽想象。我不,我宁愿相信传说。我也不愿相信科学。就像刚刚舞皱的裙裾落地定格的一瞬。七仙女刚刚离去。打破最后一个童话。她们轻着薄纱。七仙女刚刚舞去?我们一来。还是蚕织的?是那么的闪着晶光,而其着色啊,蓝的蓝如蓝。在这些海子里无忧嬉戏,白玉般的身子可以穷尽我们的想象。惊慌当中,把彩裙遗落?科学家说。求求你,你不要太忍心。纯粹得就如它们的本色;而这本色杂陈,一同晾晒在同一片海子里,这边角是一袭蓝,这边角是一袭绿。科学家啊。白的自如白,红的红如红,黄的黄如黄。这些着在身上的轻纱啊,是云织的。这边角是一袭琥珀色
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我想天天漱一口清水,却满是自来水的漂白粉水,我想在野外浴一回童话般的绿水,野外却多是结着铜绿斑的氯水。那么,让我在尘土飞扬的城市里眯一会儿眼睛吧,眯着眼睛可以再次抵达九寨沟的山光水声营造的童话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