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来检视1699年的画家石涛。在1696年放弃僧人身份之前,他总是身穿白衣,有时会戴着垂到肩头的黑色罩头。这一年,他57岁。然而他改换宗教信仰之后,开始身着道服,出入道观,并以余杭颇著名的大滌洞命名自己的书斋。现存的画像显示他是一个稍稍蓄有胡须的瘦弱男子。他不算健康,常常以“腰病”为由,委婉地拒绝那些心急的索画者
宴罢,石涛回到自己位于新城外缘大东门外的居所大滌堂,回想起自己三十年前游览黄山的情景,绘制了他晚年的代表作品《黄山图》。画中以前海文殊院在中,左天都,右边是莲花峰,远处为云门、钵盂诸峰。在画卷的结尾,画家用小楷题写了一首长诗,叙述了绘制此画的由来,以及对黄山景致的赞美。这幅规格为28.7×182.1厘米的山水长卷,现存于日本京都泉屋博古馆
画家们藉绘画糊口,实实仰赖于从16世纪末以来便存在的艺术市场。艺术活动与商业区域的这种重叠,一改元以前文化中心从属于政治中心的状况,显示出一种艺术的现代性。晚明几个商业中心城市便分别产生了吴派、华亭派、南京画派、浙派等地方画派。奢侈品主导的区域性商品社会出现,艺术市场亦随之改变。从明中期开始,商业化、货币化、城市化的前现代时期,扬州和杭州、苏州、南京,连接为一个奢侈品市场。一旦放弃忠顺,便也失去从中获益的方便,于是遗民们必须以“文技”谋生
文/ 庄秋水
在扬州市的新规划中,将以4A级景区何园为主点,连点成线,针对何园周边的南河下旅游资源,规划出两条线路,分别是以何园为主兼盐商住宅的古巷风情游,以及古街古巷风情游;此外,一部分恢复、改造后的盐商住宅,会推出盐商家宴;同时,向中高端游客开放盐商生活套房、院落。而盐商们的遗迹,亦成为旅游时代的消费品。数个世纪后,昔日的流风余韵绵延至今,扬州书画仍是国内最繁荣的市场之一,其中大头是仿古画,产量约占全国总量的40%,主要是用于本地消费,此外也大量销往日本
石涛在1693年定居扬州,开始自己“写青山卖耳”的职业画家生涯
第一部分
1645年,这座城市因为南明兵部尚 书史可法死守抗清,城破后被屠杀十日,大多数家庭未能免于劫难。从此,梅花作为记忆和不屈的象征,成为这座城市的突出标志。17世纪90年代,扬州已从明末的战乱和1684年之前清朝的海禁中渐渐复兴。一位名叫王秀楚的亲历者,曾记下那些恐怖与血腥的日子:街头婴孩尸体枕藉,肝脑涂地,泣声盈野,断肢和尸身阻塞了运河。史可法被俘就义之后,他的义子在梅花岭为他建了衣冠冢。心怀故国的明遗民、逸民,寻梅香而来,将扬州当做心目中逃避效忠新政权的理想之地
总之,石涛变化莫测的身份和宗教信仰,尤其是他明室朱氏后裔的血缘,让他这个人显得极为有趣。在1677年的一幅山水册页里,石涛画了一个女子正在品嗅枝头梅花的清香,画中首句题诗意味深长,“真态生香谁画得”?石涛是17世纪最有独创性的画家之一,他希望笔墨能够传达出更广泛的视觉经验,并能从传统的成习中解放出来,因为,“我之为我,自有我在,古之鬓眉,不能生在我之面目;古之肺腑,不能安之我之腹肠”。“奇”是他的魅力来源,承接着晚明的余绪。在那个多元的时代,在人文领域和日常生活中,“奇”是一种评价标准,代表了原创力和审美理想
主人许松龄刚从徽州归来,对一座佳客盛赞黄山殊胜的风景。公元1699年某日,扬州新城富商云集的徐凝门一带,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宴会。五年前他便对许松龄谈起黄山的美景,许总是认为他言过其实。如今,亲自领略过黄山风景之后,许松龄当即请石涛绘制《黄山图》,以纪念他的这次登临。扬州的徽籍商人和清客名士济济一堂。座中一位羸瘦的画家石涛对此颇为得意
明清鼎革之际,联结奢侈品市场的交通运输网络被严重摧残。扬州除去地处南北交通要道、行走极为方便之外,自明代成化、弘治以来,伴随两淮盐政制度的重大改革,大批盐商聚集扬州,形成了河下盐商社区。不过,“盐呆子”确实创造了一个巨大的艺术品需求市场。盐商富贵逼人,追慕风雅,渴望加入士大夫阶层的精神世界,汉学家魏斐德称之为“病态的狂热”,是“对绅士方式夸大地扭曲”。扬州因毗邻盐场,盐商和两淮盐运官员都聚集于此,很快恢复了一个消费城市的繁华。在这些城市中,成功的职业画家不仅可以过上不错的生活,还可以通过与官、绅、商的互动,进入精英社交圈。17世纪晚期,盐商大贾聚居新城,河下“郁郁几千户,不许贫士邻”
如果仔细观察,我们会发现一扇扇窗户,透过这些隐秘的通道,进入旅居扬州的职业画家的世界,以及环绕着他的那个广阔世界。艺术史家高居翰认为在这幅画中,石涛巧妙地转化了安徽画派的画风,从而出神入化地呈现出他记忆所及的黄山。石涛在扬州的境遇,显然是文人画在这个商业城市中深具魅力的象征。然而这幅画不仅仅是一幅纪游图,石涛用渴笔线条、不施皴理的山峰,勾绘出黄山的实际样貌,黄山实景、画中人物、卷末题诗,同时引领观者进入了一个17世纪末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