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概是他一生中说的最文雅的一句话了，因此一直激励着我在教育岗位上敬业尽职。父亲不曾读书，但他对我读书十分重视，并抱着殷切的希望。我刚刚初中毕业恰逢高考制度改革，那时本村还没有一个高中生，更别说有谁考上大学了。对于我后来能够考上大学，是父亲万万没有想到的歪打正着的奇迹了。我曾经为自己上师范做教师感到委屈，有一回父亲转述村里一位在外面工作人员的话，嘱咐着我：“我在地里干活是产粮食，你在学校教书是培养人才，庄稼没种好是一茬，人没有教好是一世啊。我在高中读书时，父亲才向我吐露了他让我读书的心事，原来他希望我高中毕业后能回村当一名民办教师，这是那时农村里很被人羡慕的不用下地劳动的美差。每当想到自己平生实现了父亲的一个夙愿，为他圆了一个好梦，我觉得自己对于父亲在某一定意义上也算尽献了一份的孝心
地面的山草已经枯黄，与那落光了叶子的野柘树一道等待来年春回气暖，发青、抽叶、茂盛，永远陪伴着地下的亡灵吧。冥钱燃烧、旋动、飘舞，我在父亲的坟茔前庄重地鞠躬、屈膝、跪拜
山岗不高，濒临着一片浩淼的湖水。父亲说，这树木是野柘树。山上没有什么高大的树木，只有一片又一片灌木，丛生在先人的墓旁。在我的记忆里，那时山上的野柘树就数我爷爷墓前的最为茂盛，父亲曾说，有这些丛生的野柘树陪伴，爷爷在地底下就不会寂寞了。小时候，我常常随父亲往村后的小山上。如今父亲的墓前也生长出一丛野柘树，让我感到奇怪又有些欣慰。那是离村庄最近的一座小土岗，专属于我们家族的高地，本族的祖先包括先父自己后来都安葬在这里了。春夏时节是野柘树最旺盛的生长期，树枝间伸出无数片椭圆的叶子，翡翠一般鲜亮翠绿，与遍地蔓延的山草相映衬，把整个小山扮得一片苍翠
这是我前些日子回故乡时突然发现的景象，也许早先我只是没有在意罢了。我在父亲的墓前燃起一堆冥纸，火光烘烤着柘树的根茎，纸灰在树枝间蹁跹如蝶，而我的思绪禁不住回到久远的过去。父亲的墓前不知什么时候也生长出一丛野柘树，在冬日的寒风中已卸下所有的葱绿，灰褐色枝条铁丝状瑟缩抖动，枝梢一律刺向空旷灰色的天空
野柘树的价值，充其量是新生的嫩绿叶片，作为破卵才出的幼蚕的最佳饲料，其枝干到了秋后常常被人砍作柴火。故乡的小山为什么净长出如许平常的植物？它最初究竟是被风吹来或者被鸟儿衔来了果子，才在这里生根发芽？故乡平常简陋的小山，幸有如许葱郁的野柘树为伴，才平添不少生机吧。柘树分灌木和乔木两类，乔木柘树高大挺拔，由人工种植，是制作家具的最佳木材，灌木柘树矮小蓬发，当属于自生自灭，不名经卷的杂木，因此又叫野柘树。我又端详起野柘树来
父亲晚年因年事已高，交卸了生产队长的重担，但那些继任的年轻队干们仍十分敬重他，总乐意虚心的向他多方面征求意见和讨教，而他欣然为年轻的队干们在农耕生产上出谋划策。他早年以摆渡航运为生，是撑船弄潮的好手。初入公社的时候，父亲做过生产队长，带领社员在皖西深山里炼过“钢铁”，他曾经向家人出示一张记录了他辉煌履历的照片，也是他早年唯一的生活留影，脸上写满了自豪的神情。父亲性情豪爽，待人真诚热情，所以只要家族中那家办什么大事，父亲都要主动帮忙出力或拿定主意，如果家族内部或者哪个家庭发生了矛盾和磨擦，都要将父亲请去进行调解。父亲弟兄仨，他排行老二，另有数个堂弟兄，在家族中，父亲最有威望也最受人尊重。在女儿出世后的那年秋天，父亲离开了人世，想来至今已经整整十七个年头了。队长、保管、会计、记工员，一个几百人的生产队才四个干部，我们做子女的很为父亲骄傲。父亲是一个地道的农民，没有一点文化。大包干前的几年里，父亲在生产队里作保管员，因为他生产经验丰富，又为人诚实正直，乡亲们愿意把保存全村口粮和集体家当的钥匙，交给他保管
每年清明冬至前夕和父亲的忌日里，我只能来到故乡的小山上，在父亲的墓前烧一堆冥纸，以表达自己的哀思。母亲比父亲早几年去世，母亲去世后，父亲一个人在家十分孤独的生活，但他对远在他乡工作的我十分牵挂惦念。父亲一生给予我的太多太多，而我对他却无以报答。在女儿出世的时候，父亲准备了许多供妻子做月子食用的家禽等土特产品，让我捎去。可是他还没来得及看上孙女一眼，就因脑溢血突然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