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话非常具体地描述了吐谷浑控制鄯善的情形。应当注意的是,上引文中说吐谷浑在鄯善驻重兵,其军事防御目标,乃是”西胡”。以游牧为基本经济生活方式的吐谷浑,派出重要贵族(伏连筹的第二子),率领”部落三千”,镇守鄯善,可见吐谷浑对鄯善的重视。鄯善、且末以西,隔着宽阔的大戈壁(即唐代的图伦碛),最近的国家是于阗国。那么,这里的西胡,就是指于阗国吗?
《梁书·诸夷·滑国传》:元魏之居桑乾也,滑犹为小国,属芮芮。后稍强大,征其旁国波斯、盘盘、罽宾、焉耆、龟兹、疏勒、姑墨、于阗、句盘等国,开地千余里
应当重视,吐谷浑对塔里木东南缘的控制,实质上是在与鞑哒争夺丝路贸易的监护权。《魏书·高车传》载北魏宣武帝给高车主弥俄突的诏书曰:蠕蠕、鞑哒、吐谷浑,所以交通者,皆路由高昌,掎角相接。吐谷浑阻止了鞑哒势力的进一步东进,从而建立了从西域南道经青海地区至益州的吐谷浑之路。这样理解吐谷浑与鞑哒的关系,也许是符合历史实际的。从前引”以御西胡”一语,我们还知道,即使在和平同盟的关系中,吐谷浑仍然在鄯善地区保持着对于阗方向的军事戒备,这可能是均势得以维持的一个根据。鞑哒势力在塔里木南缘受阻于吐谷浑,在塔里木北缘受阻于柔然,于是出现了鞑哒、柔然和吐谷浑三种势力分割环塔里木各绿洲国家的局面,三种势力间是否发生过军事冲突,已无从考证,但客观上形成了一种均势。形成均势以后,这三种势力间,似乎还结成了一个反对北魏势力向西域挺进的同盟
历来在丝路贸易中都扮演重要角色的于阗国,当然会发挥其独特的作用,这种作用之一,就是源源不断地向东输出于阗玉。南北朝时期,吐谷浑与鞑哒在塔里木地区相对和平的关系,保证了丝路的畅通和有序
这个势力在塔里木地区威风一时,在塔里木北缘的发展,曾在麴氏高昌时期到达焉耆[26];向塔里木南缘各绿洲的发展,东到于阗之后,便遇到吐谷浑的阻挡,未能跨过图伦碛而至且末、鄯善。这正是前引宋云、惠生《行记》中称吐谷浑驻兵鄯善”以御西胡”的历史背景。可见这个时期的鞑哒乃是葱岭东西最为强大的势力之一,是丝绸之路这一区段的主要监护势力
据《洛阳伽蓝记》卷五录宋云、惠生《行记》记鞑哒国云[25]:受诸国贡献,南至牒罗,北尽敕勒,东被于阗,西及波斯,四十余国皆来朝贺
今城内主是土谷浑第二息宁西将军,总部落三千,以御西胡。其城自立王,为土谷浑所吞。从土谷浑西行三千五百里,至鄯善城
《洛阳伽蓝记》卷五载宋云、惠生《行记》,记录宋云一行于北魏孝明帝神龟元年(公元518年),取道吐谷浑地区,前往南亚,其经行鄯善一节云[24]:
吐谷浑把势力伸展到塔里木盆地的东南缘(鄯善、且末),可能是在伏连筹时期,即在北魏宣武帝永平元年即梁武帝天监七年(公元508年)[22],也有学者把时间提早到在北魏文成帝兴安元年即宋文帝元嘉二十九年(公元452年)[23]。当然这还只是一次流窜行为。《梁书·诸夷·河南传》明确说:”其界东至叠川,西邻于阗,北接高昌。”据《魏书·吐谷浑传》,早在445年,北魏高凉王那率军攻击吐谷浑慕利延于白兰,”慕利延遂入于阗国,杀其王,死者万余人”。控制了鄯善、且末之后,吐谷浑就可以撇开河西走廊,把传统的西域南道与青海道完整地接通起来。吐谷浑所以在和田玉贸易中起到如此重要的作用,一个主要原因就是它的国土范围向西扩张,已经紧邻于阗
我认为,这里的西胡,并不是指紧邻的于阗国,而是指这一时期已经把统治势力伸展到大半个塔里木的鞑哒(南朝史书中称为滑国)
《隋书·西域·吐谷浑传》称吐谷浑国境”地兼鄯善、且末”。这一时期于阗役属于帕米尔以西的鞑哒帝国,但鞑哒对其势力范围内的附属各国,并没有进行直接统治[28]。虽然且末河谷如今也已成为玉料产地之一,但是古代限于技术条件,这一地区的玉矿并没有被开发出来[27]。吐谷浑的境土之内,不能产玉。吐谷浑对鄯善和且末的控制,从北魏后期一直到隋。经由吐谷浑地区进行的玉石贸易,其产品都来自与吐谷浑紧邻的于阗国。于阗在贸易、外交等方面,仍然有着很大的独立性
……其人凶悍,能斗战。西域康居、于阗、沙勒、安息及诸小国三十许皆役属之,号为大国。《魏书·西域传》鞑哒国条: 鞑哒国,大月氏之种类也,亦曰高车之别种
更值得注意的是,吐谷浑之路取代河西成为这一时期的丝路干道,与吐谷浑对鄯善、且末的有效控制关系极大。是吐谷浑的政治和军事存在,决定了丝路经由西域南道自于阗向东行,不是循着自然条件较好的河西路,而是折而进入高寒险峻的青藏高原。隋炀帝时期,河西的张掖成为丝路贸易的重要中转站,其原因在于尽管吐谷浑之路仍然发挥着干道作用,而由于南北分裂局面的结束,吐谷浑之路东端的伸展不得不发生变化,只好向北绕至河西。是张掖而不是敦煌成为这一时期丝路贸易的中转集散中心,正可说明吐谷浑之路所面临的历史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