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盆造盆景

梅是我记忆中的第一个美人,自然、安静而淡漠。梅的面色苍白淡漠,低顺的眉目间满含静气,衬着幼鹿般颀长的颈项,墨黑的发辫略为动感地逶迤身后。在梅家守望盆景的时候,我关注着梅的青春。每每注视着她沿着墙边静默地走进或走出院落,穿着深蓝的便装工服,斜挎着洗得发白的军用书包。梅是无声的

梅父

这样的记忆在她而言,应该是更为珍贵的吧。我望着她的背影,犹如望着她渐行渐远的青春年华。梅站在外祖母家古旧旷大的木门边,略微发福的身形犹疑地挪动着,眼角的细纹久已固化了她的笑意。令我诧异的是,她竟然是来看我的,而此前我们从未说过一句话。简单的寒暄后,梅意犹未尽地转身离去。最后一次看见她,是在我偶然间回到外祖母家而恰逢她回娘家。又是否会念着她青春而静默的家,对于我那般执意介入的种种宽容情境。她是否会感知、会在意我自童年对于她的关注呢?是否似我记住她一样,念着童年时代的我呢?那个执拗于对盆景的喜爱,而流连于她家日日守望的小女孩

记忆中的梅家亦是无声的,感觉中竟无人言。梅的苍白和深蓝,以及盆景的青绿,这便是其时的梅家留与我的色彩记忆

结语

月余前,到莱太花卉闲逛,看见粗制的盆景缀物了无生气,且千篇一律、机械制造,令我略觉郁闷,人心不古呵。将其买下,又配了木制盘架,归家即置于书柜之中。可惜,猫是白色的,远不如我那只黑猫柔媚温存且善解人意。由此,感念之间完成此篇,聊为记忆备份。又至惯常关注的一家工艺小店,看见侧墙上挂了一只粗陶碟子,简略的几笔刻画,再经蓝、白的釉彩烧制,一副简约的风情图画即浮突出来,是一个抱猫的女子

后来梅工作了,结婚了,做母亲了,消息间或传来,而关于梅的记忆却随之越来越远。后来梅参军了,梅家内屋橱柜上摆着她穿军装的照片,少了深蓝色,却多了红颜笑意,美丽便折了好几分

又几年后,我沉醉在情感诗句的幻境中,终日如酒醉般不明所以。他缓慢地对我说了第一句话:“你还喜欢盆景吗?”在我依然怔愣的时候,他转身走向院门,且在那里身形略晃。最后那一日,我正在院中的水池边洗衣,满心的词句和满怀的深情不知如何拟对。后来才知道,肝癌晚期,那已是他的弥留之际。就是在这时,我看见他寸草不生的头顶,想起了这样一句话:“真是可惜,为什么不留个好看的发型呢?” 这是我最后一次看见他。我于惊诧间回过身,即看见梅父浑浊的眼睛,和其间渐起的笑意。在这一时,一只温热的手落在我背上

几年间的共同关注、共同欣赏,直至后来的后来我才想到,对于这些,他一定是较为在意吧。后来我上了学,拿着纸和笔,面对着盆景想写作文,心中的感念良多,却苦于没有词句。梅家的盆景是梅父的杰作,在我守望的日子中,总有他悠然侍弄的身影。难为他哪里找来这多人物鸟兽、桥亭房舍,难为他哪来这多心思,弄得这一番景致变幻无穷,引得我守望中的故事情境也愈加丰富迷离。在水中调弄水草,在石中填植绿苔,或移树围池,或置房安舍

那时还未上学,诗词已背得一些。我后来偶尔念及,不知自己是否因着诗情而眷顾那一番景致。近来常念及少时物事,如外祖母邻家的盆景曾引我日日流连。是在梅家,也是在窗下,近两米长的一组山水,一定是选用了优质的上水石,其上才满布绿苔,石间隘隙,又植些纤萝细草。近水漫坡之上,几株古榕枝叶交叠,八九贤士谈文论道。此间既有盛世田园风光,又有出尘道骨仙风。这样的一番景致,引我年少时多少遐思臆想,应着诗情画意,又有多少故事情节缠绵其间。有牧童横笛引颈而歌,有渔者牵竿安度闲暇。耕者荷锄向日,樵者负重而归。远在苍山之颠,偶有狐兔现身洞穴,三两猎者隐匿丛中

外祖母家的黑猫在这时长大了。有一日,我在近处看着梅父抱起黑猫,眯起眼色悠然地对它说道:“姑娘,你长大了。”在充满阳光的日子里,我会把黑猫拢在肩上,抚着它黑亮的皮毛,与它一同感受着女孩子的娴静与柔漫。再以后,成长的自知使我不再擅入人家。阳光温暖而缓慢地流转,这样的成长又是多么的温情动人。再以后,我习惯了象梅一样低头走路,低顺的眉目不再与人对视

我似乎从不知道他的名字或者称谓,也许是久已忘记或从未关注,因此只称他梅父吧

他毕竟是美女梅的父亲,身材俊朗,眉目清晰。“真是可惜,为什么不留个好看的发型呢?”这是我最后一次看见他时的想法。唯一令我怀疑可印证上一说法的,是他那寸草不生的头顶。然而在梅家寂然无声的岁月中,这样的说法却使我惑然且很难置信。在家人和邻里的偶议中,他是有类于天桥练把势的,醉酒打架叫骂不在话下

去年四月出游,在途中购得一些火山岩做盆的微缩绿植盆景。又经填盆造景,置以房、舍、桥、亭,并点缀耕、读、渔、樵,终使之略见声色。若窗外是市井闲暇,则窗内是桃园盛景。欲置之案头,又恐难禁其重,且居室偏狭,只好放在略宽的窗台上。桥亭闲寂,三两书生或弈或书,院树荫浓,几家翁叟对饮论古。一路上拖拖拽拽,累得几人帮扶,几经辗转才弄得家来。临窗独立之时,为这一盆景致常思念渐远。闲暇时近之,优柔之情难以自抑。窗外是深绿的一方庭院,吾儿少幼时最喜攀爬的老树枝桠宛然,窗下有邻家翁媪时而走过,招呼应和声此起彼落,街谈巷议事声声入耳。窗内亦是一派生机,奇石怪木,沧桑馥郁,竹篱茅舍,恬淡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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