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不论崇儒、尚道或向佛,还是求学、为官或行旅,明山大川似乎总能激起历代国人的共鸣,唤醒久已沉睡的天真性灵,电光火石般的感受更是穿越千古,沉淀在民族文化人格的深层结构中。大抵山水佳处,便是自然之美投射于人性最完满的所在。子曰:仁者乐山,智者乐水
至元代,山水画终于迎来了自己的华丽转身,一跃成为中国画各科之冠,而其中的关键人物便是黄公望,故画界有“山水之变,始于赵孟頫,成于黄公望,遂为百代之师”之谓。中国画在唐以前多为人物画,唐以后山水画开始发展,并逐渐从写实转向写意。元代虽是甚为短命的朝代,但在绘画史上却意义非凡
图说:《富春山居图》局部(资料图片)
不少小说中,故事总要发生在某种对称的伟大结构中,一如《红楼梦》、亦如《战争与和平》,真实的历史往往呈现惊人的相似性。起始百余年间,虽历朝代更迭,兵荒马乱,画作却有惊无险地传承着,不过,一个巨大的悖论却在悄然形成——“通灵”的画作总是渴望邂逅痴情的知音,但是这样的相遇往往会改变甚至戕害自身的命运
三
而在历代艺术大师所留下的传世墨迹中,则首推元代画坛巨擘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毕竟绘画比之诗文更为形象,较之书法则更有意境。在华夏的佳山好水间,富春江以其“山青、水清、史悠、境幽”的独特魅力,为历代的中国文人和知识分子所激赏,是谓“天下佳山水、古今推富春”
二
一
黄公望的一生可谓是典型的先儒后道,由官场而江湖的人生
其后六百多年间,画作劫波渡尽的传奇经历,让它成为华人印象里中国文化传承的经典记忆。四年后,八十五岁的大痴道人便驾鹤西去。当初,无用禅师在接此画时即表示“顾虑有巧取豪夺者”,不知是历史的巧合,还是命运的必然,此言竟一语成谶。生命的收官之作已然完成,不过,画卷的传奇却才刚刚开始
收入此画后,已过不惑之年的他如孩童般兴奋,将其藏于“画禅室”中,连呼“吾师乎,吾师乎,一丘五岳,都具是矣”,亦将之推为水墨山水画的扛鼎之作,正所谓“英雄所见略同”,董氏对此卷的喜爱程度丝毫不亚于沈周,但悖论又一次地统摄了未来的走向——董其昌晚年决定将画卷高价转给宜兴收藏家吴之矩,从而彻底改变了《富春山居图》的命运。万历二十四年(1596),时年四十一岁的晚明画坛泰斗董其昌购得此卷,其实董氏早已对此卷心驰神往,早在京城时,他便于每次朝参之暇,前往周府观赏
在消隐了一段光景之后,明弘治元年(1488),画作被苏州官吏樊舜举以重金购得,时年六十一岁的沈周得以再见此卷,兴奋异常,并亲自补记了一段题跋,又大赞其“全在巨然风韵中来”,多少弥合了此前相思难掩的憾恨。到了隆庆四年(1570),此卷转入无锡画家、鉴赏家谈志伊手中,江阴书家王穉登和苏州画家周天球都于次年得以观览并写下观后记,后又归于京城一位周氏人家
元顺帝至正七年(1347)前后,七十八岁的黄公望从松江归富春江,携好友无用禅师同行,由于二人交情颇深,黄氏遂答应做一山水画赠之,其后三四年间,他呕心沥血、辗转两岸,将毕生心得与才学诉诸画笔,终于1350年始告功成。少有大志、青年有为的他历任书吏、掾吏,后蒙冤入狱,饱尝磨难,遂不问政事,浪迹山水,并入道教全真派。清代画家邹之麟在题跋中称此作为“右军之兰亭也,圣而神矣”,代表了后世对此水墨山水巅峰之作高山仰止的共同心声。卷作长达六百三十六点九厘米,画中秋景浩渺延绵,气度广远,其间峰峦叠翠,松石挺秀,云山烟树,沙汀村舍,皆疏密有致、变幻无穷,真有仙风道骨之神韵,非苍简朴厚之笔不能逮。大约在知天命的年岁,此公选择于富春江畔隐居,并投入山水画的研究和创作,师法赵孟頫、董源、巨然等名家,晚年大变其法,跃身“元四家”之首
待到明代成化年间,《富春山居图》终于遇见了首位等量级知音——吴门画派领袖沈周,沈氏当即对此卷仰赏不已,大有相见恨晚之感,这在其后来的仿作题跋中亦可窥见——“大痴翁此段山水殆天造地设,平生不见多作,作辍凡三年始成,笔迹墨华当与巨然乱真”,兴奋之余沈氏便请友人做题,不料画作为其子干没,沈周万万没有想到,短暂的相遇之后却几于永别。后来画作现于市高价售卖,无奈敦厚贫困的沈周既无从计较,又无力买回,只能在无限的怀念与惆怅中背临一卷,悬于室中自赏,以聊慰情思